「怎麼了?」
「我叫霍無疾,不叫哎,也不叫小傢伙。」
「我知道了,小傢伙!哈哈哈……」
永安笑的不能自已。
「傻!」
霍無疾撇嘴。
永安洗好衣服,端着盆子往家走,路上碰到村裡人,都在說夜三郎的傷勢。
還有人爆出猛料,說是夜家老大老二鬧着要分家。
年長的自有立場:「真是世風日下!父母尚在就分家,豈有此理。」
年輕的忍不住回嘴:「夜老三像個螞蝗,持續吸血,鬧得夜家幾個小孩子都吃不飽,各個瘦的跟猴似的,還不如村尾霍家那孤兒呢!」
其他年輕人附和:「就是!為了孩子,他們要分家,也在情理之中。」
永安路過大榕樹底下,順便聽了一耳朵。
很快夜家就要分家了,條件是先幫葉老三娶個媳婦回去。
前世,葉老三要娶的那個媳婦就是自己。
二十兩銀子聘禮,沒有嫁妝,沒有酒席婚禮,只等天黑,騎上大青驢,從她家到他家,這婚便算是結了。
因為他昏睡着,連拜堂都省了。
新婚當夜,夜家彷彿要去逃荒,到處亂糟糟。
老大老二家都在忙着往各自的屋裡扒拉東西。
可憐她新婚第二天就要洗衣做飯收拾家裡,還要餵豬餵雞打柴禾。
回憶起往昔,永安心想,那種日子狗都不過!
她自然也不能再跳火坑!
「你還知道回來!」
永安一進院門,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呵斥。
她的火蹭的從頭冒到腳。
「父親有眼疾嗎?您睜大眼睛瞧瞧,這是什麼?」
她從盆子里挑起一條褲子,又扔下,又挑起一件汗衫。
「這些都是你們的!」
「我洗的!我洗的!」
「我是奴隸嗎?我給家裡當牛做馬十幾年,還不夠?還不夠?」
「你憑什麼沖我呲牙咧嘴?我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我自己掙的?嗯?」
凌大顯然沒想到這個懦弱聽話的女兒有膽量沖自己嚷嚷。
他看永安一臉的輕蔑憤怒,直覺自己老父親的尊嚴受到了挑戰,眼睛四處瞄,似乎要找趁手的工具。
永安跑去廚房拿了一把砍柴刀,一路拖着它,劃拉到當院。
她站定看着他,柴刀就立在腳邊。
「父親又要打我嗎?來吧,我受夠了這種豬狗不如的日子。」
「今天咱們同歸於盡的好!你們不拿我當人,我也不用拿你們當根蔥了。」
凌大見她滿面的煞氣,從頭到腳透着決絕。
他心裏一顫:「孽障,你要弒父嗎?」
永安口不擇言:「父?您也就那一哆嗦的功勞,卻收穫了一個奴隸。」
「我替家裡賺錢做家務,您心情不好還能打一打罵一罵,最後還能賣了我換筆銀子。天下最便宜的便是您這樣做父親的人了。」
「您出去打聽打聽,就是買來的奴婢,每月還要月例銀子呢。」
「你!你!你這個畜牲!」
這是凌大的基本操作。
他在外是個好人,在家是個土皇帝。
妻女是他的奴隸,兒子是他的臣屬。
永安的母親李氏從屋裡出來,拉着凌大的胳膊勸道:「他爹,算了吧,她今天才挨了打,算了吧,別讓旁人看笑話。」
凌大推了她一把,呵斥道:「這就是你養的好女兒!好的很!目無尊卑!」
說完他徑直進了屋。
太陽快要落山了,餘暉灑在院子里,處處透着強弩之末的落寞。
永安拖着柴刀進了自己的屋,拴好門以後一屁股坐在床上大喘氣。
人果然都是欺軟怕硬的主。
道理再多,不如柴刀一把。
可惜前世她不懂這個道理。
前世因為媒婆走了,她挨了打,便賭氣睡了,那是她長那麼大第一次賭氣。
誰知不僅沒有吃到午飯,下午父親便衝進屋子,抓住她的頭髮扇了她幾個耳光,鼻血濺了滿牆。
今日她做了午飯又洗了全家的衣服,他還是沒打算放過她。
可見錯不在自己。
作為家裡的土皇帝,他不過是要找個理由打人發泄而已,而自己又恰好是那個最弱者。
她想起小弟提的建議,或許做綉娘是個出路?
永安知道,自己已經十九歲,家裡又是這個情形,很難像別的姑娘那樣,找個門當戶對的男子成親過小日子了。
與其被磋磨,不如跑路。
要是能進綉坊做綉娘,這一生也就安穩了。
她猛地起身,開始收拾行囊,不經意間翻出了那塊莫名其妙跟過來的玉佩。
永安摩挲着上面的花紋。
它是朝廷新貴霍大人贈給自己的謝禮。
那天她帶着小青闌去潭拓寺上香祈福,路上遇到車子壞了的霍大人。風大雨大,他在雨里淋的跟個落湯雞似的。
她便載了他一程。
下車的時候,他扯下脖子上的玉佩,執意送給她做回禮。
他說,娘子的恩情我沒齒難忘。
永安其實挺為難,就載了他一段路,着實算不上什麼恩情。
可他握着玉佩,定定的看着她,大有不收便不罷休的架勢。
永安只能收了。
他說,你有什麼為難的事,記得來驃騎將軍府找我,這枚玉佩便是信物。
連夜星河都垂涎三尺,可見非常值錢。
永安編了一條黑色的繩子,穿好後小心的戴在脖子上。
她收拾好包裹,怕被家裡發現,又塞到床底下的破箱子里去。
要跑路,也得知道跑到哪裡去,走那條路才行。她長這麼大,連鎮上也沒去過兩回,別說是縣裡了。
而且本縣離的太近,鄉親們做工都去縣裡,很容易遇到熟人,實在不安全。
如果去別的縣,又需要關津(路引的前身之一)。
這個關津似乎沒有戶籍和擔保是開不出來的。
剛出現的一點曙光又被澆滅了。
永安做了一晚上的噩夢。
夢裡都在逃亡。
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麻紙糊的窗戶照進來,在斑駁光影里,永安長舒一口氣。
她覺得自己像個亡命之徒,又像個喪家之犬。
她躺着不想起來,也不想再去做一大家子的朝食。
愛吃不吃吧。
她這樣想着,繼續睡過去。
可能是昨天玩了刀子,今天居然沒人來拍她的門。
永安睡夠了,心情都好了許多。
她梳洗好。去廚房一看,鍋里放着一塊餅,一碗清粥。
李氏從後院回來,道:「快去吃吧,吃完去做綉活。今天你爹你弟弟他們下地,我在家裡。午食和家務我來做。」
永安沒吭聲,吃了早食就出門,這會兒已經快中午了,李氏問:「幹什麼去?」
「去給自己找個好地方,好挖坑埋我自己。」